來不及一一道別,730個日子就在頻繁的往返飛行中畫下句點.

--關於飛行--

一天內轉乘uber,捷運,飛機, 渡輪,已成日常.破曉出門,領票過關,機械式執行著再熟稔不過的步驟.

在松山,最鮮明的對比應該就是身旁旅人洋溢著出門遠行的燦笑,我心卻充斥返回崗位的焦躁無奈.在金門,每逢返台日時常是透早天一亮便出門運動梳洗,查房,緊接著迎來彷彿開獎般的門診.同事常覺得(偶爾我也這樣想)我何苦把自己逼到分秒不差,好幾次甚至成為關上艙門前的最後一個乘客.我想松機和金門航空站的地勤海關大概也熟悉了我匆忙的步伐,只是身影從兩年前總背負著大包小包到後來僅剩肩背一只.

還有我極害怕亂流,即使是起降時稍微不穩定的波動,明知逆風飛翔才是最安全,還是緊張到全身冒汗緊握把手,只差沒連根拔起.也許已被鄰座乘客竊笑過好幾回.以前倒不會這樣,想是其一,以往多半搭的是大飛機,即便遇上氣流波動也能安穩度過,飛離倒則多以螺旋槳式小飛機為主;其二,現年歲漸大,心中放不下的人事物愈來愈多且沈重了吧.好幾次亂流大到連空服都被要求坐下,短短幾分鐘卻讓我浮現所謂人生跑馬燈,以及咒罵自己實在該把重要密碼複印一份交予親人.

以往都只是聽說,離島居民最怕遇上便是霧季與逢年過節.怎麼也沒想到, 向來就連過年也只是走個五分鐘就能回親友家拜年,從來不曾體驗過塞車搶票的滋味,竟然在這兩年間嚐盡了.這兩年霧季好像特別長,從二月就開始一直到四五月.大霧要來,就算下載了四五個氣象軟體都沒有用,沒有一個能夠神準預測,那幾個月總是提心吊膽,在台北就擔心回不去看診值班,在金門就哀怨無法返台休假甚至連後送病人也不可行.遇上過連續兩天都化不開的濃霧,只能呆坐機場猛滑手機,奈何能見度就是上不去,好不容易稍稍雲開霧散開航了還得搶補位,更慘的是飛出去後又再度霧鎖金門無法降落,盤旋一陣原機遣返.心情之低落和往復折騰足以使人元氣耗盡.連兩年的年假因為都需值班,早在年底航空公司開賣過年機票當日,就跟室友家人透過APP,網站搶票,不誇張比演唱會還難搶,心臟都要掉出來了.

萬幸的是,縱使經歷這麼多驚險萬分,該買的票都買到了,該執行的任務也都沒落勾,更沒有去搭到航程七八小時以上從料羅到台中的輸運船.想起老爸三十幾年抽到金馬獎,從軍時搭的還是登陸艦,三年裡非特殊理由返台許可次數大概一隻手可數完.看來我的金馬獎算不了什麼.

再來是緊急後送,直升機,軍機,還有慶幸的是駐島不久便多了噴射機可隨時申請,少去向本島調派直升機一來一往多耗費的一兩小時.危及時候根本一分鐘都嫌多.以前在台北,一有狀況總是從產房抱了便往隔壁加護病房衝,大隊重症人馬一擁而上即刻接手.然而隔了一個台灣海峽,很多時候只能靠自己,靠戰友,靠娘家遠距支援,還有有限的設備.所以說,縱然還是遇上幾次極其危急的情況,但離島的孩子好像特別堅韌,讓我們聯繫準備妥當,乖乖被安置穩了,再飄洋過海接受更完善的照護.總之沒有待過離島,沒有經歷過萬般驚險,沒有體會人力窘迫物資闕如.真的沒有資格質疑苛責島上勞心勞力,參與守護孩子健康的每個人.

 

--關於工作與日常--

還沒從榮總畢業時便陸續支援了幾個月,機緣使然,還真的降落金門度過兩年常駐的日子.只是常駐畢竟有別於短暫支援,有了固定診次和各種責任,與人啊土地啊都建立起某種程度上密不可分的連結.快結束下鄉時很多人會問,離開後是否會懷念呢?我想答案是肯定的. 猜想阿爸當兵那幾年如此.

該怎麼形容在島上的時光呢,可能我生活本就單純也習慣獨處,所以並沒有太大的不適應.正式報到那天,抵達機場後是如何拉著行囊跳上約好的計程車,經過整齊有序寬廣無車的公路,看著路邊植栽和太武山光禿巍峨,偶爾穿插林間廢棄或仍在服役的軍營,以及十字路口的反登陸堡,然後就是金城以外第二熱鬧的城鎮山外了.這些畫面都還記憶猶新.先住在單人宿舍後來才搬去跟好同學同住眷舍,我們倆一起去街上的五金行和雜貨店買齊了生活必需品,陸續安裝置換宿舍裡老舊醫院也不打算維修的電器,清理了冷氣和洗衣機,才總算安頓下來.兩年外島工作有大學同窗共事同居,分享工作生活的裡喜樂憂忿,也排遣不少一個人發呆玩魔術方塊的孤寂.

工作不外乎看診,值班,照顧嬰兒室粉嫩的新生命,縱然煩心嫉世令人抓狂的事不少,慶幸我的同事們都很溫暖給力.跟病人個互動呢,剛開始看診的前幾個月,就算之前就幫主任或其他大人代診過,開始有自己的門診,要獨當一面,診療下處置並且面對後果.戰戰兢兢,要在短短數分鐘決定走向,有時外面還有久候的炙熱的數雙眼睛盯著,著實為一大挑戰.不過這可以靠時間磨練緩和.覺得真正考驗功力的是如何拿捏互動尺度,有人信任有人願意一直來找你固然值得欣喜,可相對也造成一種無形壓力,阿Q一點是種敦促自己繼續學習要對得起病人的動力,負面一點,喜歡孤獨勝過喧囂如我,盛情難卻呀. 可我還是由衷感謝願意相信我的大大小小人們,願我的一點點幫忙能助你們恢復健康減輕痛苦,平安長大.你們豐富歷練了我在島嶼的的兩年.每個可愛的笑臉,掛著鼻涕或哇哇大哭,還有看見貼紙眼裡的光芒,我都會牢牢記著.從沒有後悔過走入小人科,就是因為這些最純粹的信任和笑容.

要離開前一兩個月,猶豫著是否需特地告訴他們,說了怕太刻意, 不說又好像不告而別不負責任.取其折衷,默默的散步消息,然後來就診有特別問的我就如實以告,"阿姨不會再幫你看病抓蟲了哦,阿姨要回台北囉,趕快跟姨姨說謝謝說再見...." 更多更多透過童顏童語的道別,點滴在心頭,收藏好,回憶的時候感動很久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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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有時仰望晴空或夜空,不禁忘了,也其實真看不出來,我是飛過一片海峽,在一座大島嶼西邊的小島嶼上工作生活呼吸著.

頂著炙熱陽光,吸吐悶濁到快蒸發的空氣撐過盛夏,正面迎擊冷冽刺骨的風雨經驗過寒冬,我跑過了太湖的四季.

每天早晨遇見總是帶著貴賓一起晨跑的大叔(我都擔心那隻小小的紅毛貴賓每天這樣邁開腿追逐主人是否不利於牠的膝蓋),帶著馬繞湖遛達的帥氣阿背,還有中氣十足大嬸們不分晴雨打完拳開港一陣才散會.第一年多半在黃昏跑,後來喜歡上清晨揮汗,梳洗後再上班的清新,便轉為早上慢跑.也搞的自己曬成黑碳,完全沒有遮陰之下,讓我至今過了近一個月晝伏夜出的生活,手腳都還是明顯兩截顏色.可能因為跑的勤,肌肉習慣了頻繁的律動,也可能天氣怡人賽道理想,接連兩年金門馬拉松都較以往進步,亮晃晃的獎牌掛在檯燈上,不時讓我掉進42.195公里的風景中.

與金門的緣份在我還沒來到世界上,老爸便替我先鋪了路,誰想的到在他登島後這麼久,女兒又再度降落,並且也算是某程度上的服役.爸媽兩次來找我時,我都很想知道當飛機穿過雲層,能夠看見島上的閩氏建築和迷彩碉堡,阿爸心理是什麼感覺呢?或許當我有天再回去,便能略之一二.

其實一開始像在數饅頭,最後半年時間好卻似裝上加速器,飛也似運轉,奮力想撈也徒勞無功.偶爾竟有些不想結束這段夢境般的時光.畢竟這裡是我兩年來的庇護所,可以故步孤僻,繭居,任行恣意.不過是該回到塵世,讓生命繼續前行了.島上的時間有時過慢了步伐,甚至停滯,但人生不會.

說是來不及道別,事實上是不太想也不知道怎麼道別.於是收妥行李的最後幾晚,我就用最尋常的方式--太湖慢跑看群鳥亂舞,到家樂福星巴克坐一坐,還遇上落地生根的友人們(人生際遇真的好奇妙), 來向金門說再見.有一天會再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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